小河老桥
每次回老家,我都要看家门口的小河,相看两不厌。站在岸边,回想着自己从前皮猴儿一样在水玩耍、摸鱼儿、打水漂……的日子。
今天我跟父亲一起站在家里面对小河的阳台上聊天。
当年那条清澈见底小河,河水变缓了,若没有参照物几乎已看不见河水流淌。河水虽不浑浊,但已经看不见河底的砂砾和卵石,当然也见不到水里从容的游鱼。
家乡小河,变得越来越细小,似乎一纵身就能跳到对岸去。是它本来就这么小,还是我见多了大江大河,自己感觉大了?
再看眼前的父亲时,好像有了答案。
我一低头竟然看到了父亲头顶日渐稀疏的白发,心里油然生出几分伤感。前几年,也是在这个阳台上,父亲还跟我比高矮呢,现在我竟然可以俯视他头顶了。
我没长高,是父亲老了。人老了身子会往下缩。
父亲*人出身,曾走路如风。昔日在我眼中伟岸且充满活力的他,现在背有点儿驼了,步履也已有些蹒跚。看着父亲的身影,我联想到了家门前那条河。昔日那条奔腾的,时而漩涡湍急,时而泠泠有声的清澈小河,现在也有点老态。
人可以变老,山川河流不应该老呀。
平时跟父亲通电话,也经常问,河里涨水了吗,还有人下河游泳吗,你去没去河里钓鱼?
父亲说,河该疏浚了,有人在电鱼……我仿佛懂得了家乡那条小的烦恼。
眼前看到的,还是我幼时的小河吗?
住在河这边,学校在河的那一边。背着书包去上学,必经老桥。
老桥是桥的名儿。它到底有多老?从来没人告诉我。清朝、明朝抑或更年长,都有可能,反正爷爷奶奶都是叫它老桥的。
老桥建材全是大块青石,方石块与其他各种形状的石头互相咬合着,再没见其他。一大两小,三孔桥。桥洞中有青苔,桥侧面长了草木,但桥面光滑,当然也有一道道独轮车碾过的车辙痕。
少年时的我常常赤脚过桥,没有噼啪噼啪的诗意,却童趣盎然。光脚走在光滑的青石上,夏日阳光炙烤后留下的滚烫的传导给我的脚底板,为我少年单薄身子充足了热能。
夏天傍晚,经常见有乌黑的大蛇盘躺在桥面上乘凉,你可以不去招惹它。见有人来,蛇照例会远远地朝人伸出信子“嚓嚓”几声,待人走近,它必定哧溜一下钻到老桥石缝里,不见了踪影。
这是家乡特有的“鸭公蛇”,模样吓人,但很少主动攻击人。被踩疼了,它也咬人,但无*。
端午发大水,翻腾的洪水几与桥洞平齐。上游会有许多有趣儿的物件被河水冲下来。有回我跟堂姐牵着手到老桥上看大水,突然见到一条浑身通红的大蛇,尾巴在桥的石洞里,身子在外面戏水……吓得我们转身就逃。大人跑来,却不见了,于是说我们骗人。
但奶奶相信我,她说那一定是不假的。
如果说有留守儿童,我觉得我就是,而且老早就是了。
父母亲在部队,奶奶带我过日子。那时候我觉得奶奶就是我的天,父爱母爱集于奶奶一身。
上学早了,奶奶会送我过桥。放学晚了,奶奶一定站在桥头的大樟树下等着我。候的时间久了,她会在青石上垫块手帕,坐着,旁边横卧着根树根手杖。
掐指算来,她那时候也就六十多岁的人吧,可那时我觉得她真很老了。对了,奶奶裹了一双小脚,走路不稳。一次去接我,上桥的时侯滑了一跤,脚伤了,从那后她就拄了手杖。
奶奶告诫说,老桥有灵性,小孩子不能在桥上说难听的话,也不能站在桥上往河里尿尿。否则,桥老爷生气了,就会让小子绊跤。
老桥有“灵性”,我们似乎见过,有人会在桥头点燃一沓纸钱,烧化了。我们知道,这一般是给家里小孩子“寄名”来了。表哥就认了老桥做了“同爷”,并取名“石桥”。
“桥老爷”并不让我惧怕。放学了,我会坐在桥的一侧,双脚空悬,对着空气乱踢,同时看着桥下清浅流淌的河水出神。许多小鱼儿在水里慢慢游动,螃蟹在水底急急忙忙爬过去、然后再爬回来。可最吸引我的却是夕阳中天空的倒影:天上云朵儿完完全全映在水里,上面天有多高,水里天就有多深。这时候我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,比如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飞鸟,在天上的天和水里的天之间飞翔;我期盼自己有腾云驾雾的本事,然后飘在净空里……
后来小河上修了水泥桥,老桥的通行功能没了,它也就淡出了乡亲们的记忆。
今年国庆回家,我跟儿子说,我们去看老桥吧。
真去了。老桥还在。却只剩了一孔,其余两孔坍塌在河水中。
大块青石没在水下,被阻河水积成了一汪深潭,河水竞相奔流。
我歉然地对儿子说,老桥不在了。赞